半小时前还妆容精致的她此刻披头散发，像个疯女人。

她恶狠狠地盯着我，歇斯底里。

“杨若寒，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我告诉你，沈帆这次翻身的钱，全是我帮他借的。”

“我要让他把给你的钱跟股份，全部收回去！”

“还有江家，江家也不会放过你的，你就等着死吧。”

我蹲下身子，捏起她的下巴。

“江芍月，你装的一副对沈帆用情的样子，可为什么他一出事，你跑的比谁都快？”

“还有——沈帆的那笔钱，真的是你借来的吗？”

她瞪大眼睛看我，身体瞬间僵硬。

重新坐回车里，我彻底写下防备，重重地吸了口气。

刚刚江芍月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还留在我的脑海里。

她惊恐而不安地问我。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

因为那笔钱，是我借来的。

向江家，向那个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联系的男人。

我生理意义上的父亲。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特别幸运。

我有爱我的爸爸妈妈，有幸福的童年。

妈妈会亲手给我做小裙子，细心地为我缝上裙摆的蕾丝和珍珠。

上小学的时候，有同学会私下讨论爸爸妈妈吵架，一言不合还会打起来。

我没办法理解——我的爸爸妈妈就从来不吵架。

甚至爸爸每次上班，都要跟妈妈要出门吻。

至于打起来？

那更没可能了。

可我眼里的幸福，却轻而易举地，在一个普通的午后被击溃。

一个张扬妩媚的女人找上门，手上牵的小女孩跟我有五分像。

所有的龌龊一瞬间全部暴露在阳光下。

女人要名分，要抚养费，跟江亦重大闹。

“凭什么你们一家过得逍遥自在，我女儿只能当过街老鼠？”

“反正是你沈家的女儿，你必须养，不然别怪我鱼死网破。”

江亦重那时候急红了眼，拼命地解释自己只是酒后犯错，才会跟自己当时的秘书上了床。

“薇薇你相信我，我会解决好一切的。”

“我当时喝了酒，什么都不记得。”

“醒过来之后，我就把她开除了。

这么多年一直没联系过。”

他甚至给出承诺，一辈子都不会认那个私生女，永远只会守护我们母女俩。

他确实做到了，直接把那个女人和私生女赶出家门，警告他们不准出现。

可却没想到，引来了那个女人的疯狂报复。

她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盯上了独自出行的杨薇薇，脸上满是扭曲。

“只要你死了，江亦重就会娶我。”

“凭什么我的女儿不能进江家的大门！”

她将油门踩到底，直接撞向我母亲的车。

两人同时，当场毙命。

我失去了母亲，也从此恨上了我的父亲。


“江家愿意给沈氏提供资金支持，我们感激不尽。”

“但是我那个哥哥……怕是有点麻烦。”

我不动声色，听沈津把沈帆贬低得一无是处。

“我那个哥哥吧，看着光鲜，其实打理企业没什么经验。”

“去年他投资失败，硬生生拖垮了我们三十家子公司，所以欠了一屁股债。”

“我爸早就烦他了，所以才直接把他赶出家门，他自己弄出的债务自己解决。”

“但没想到，杨总您愿意从江家融资帮他。”

“这一次他回来，杨总是想让他担任什么职位？”

沈津是在试探我，想知道我从江家借钱给沈帆。

到底是为了帮助他，还是借此拿到沈帆手上最后一点股份。

我勾起唇角，直面沈津的目光。

“沈小公子，你应该比我清楚——一个能把公司拖垮的人，是不适合继续留在公司的。”

“我明白了。”

沈津神色愉悦地拿起手机吩咐下人。

沈家因为沈帆犯的决策错误，背上了高达几个亿的负债。

沈津借此机会，把沈帆赶出了沈家，让他留宿街头。

债务也留给了沈帆一个人。

但沈帆他爸不可能完全不管他。

就算我不向江家借钱，等沈家资金充裕了，也一定会“赎”回沈帆。

尽管沈津是在不遗余力地抹黑沈帆，借此拿到沈家的掌控权。

可我根本无所谓——更何况，报复沈帆，本就是我的目的之一。

从沈帆手上拿到的股份，加上江亦重转让给我的股份，我已经成为沈家持股最大的股东。

以收购的名义，我让沈家起死回生。

也给江家的商业版图增大了规模。

但拿投资人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

比如现在，我就轻轻敲着桌面，提醒江津。

这位未婚单身多金的优秀青年。

“听说你最近在跟江芍月相亲？”

“我不希望，她跟我的合作对象有任何联系。”

沈津为我开门，送我离开。

一路上低着头，以乙方的姿态为我介绍江氏集团的业务内容。

大门处传来“哐当”一声。

我们被门口的争执吸引了眼光。

沈帆气势汹汹。

“放我进去找那个不要脸的私生子！”

“不让我担任公司职务？

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他知不知道，江家的钱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肯给的。”

“他敢这么对我，我现在就让江家撤资！”

……沈帆是真的蠢。

他岂止是没有商业头脑，他简直就是没脑子。

以前的我，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看上他。

沈津憋着笑，表面恭敬地劝阻他哥。

“帆哥，不好意思。”

“不让你担任公司职务不是我的意见，而是江家的决定。”

事实上，他巴不得让我这个投资方看清楚蠢哥哥的真面目。


“也是，这种人离我们太远了。”

“你说他这女朋友是不是人特别好？

对象都这样了还能不离不弃，帮他借钱。”

江芍月吗？

她应当是善良的吧，起码看上去是个特别和善的姑娘。

她温温柔柔地跟沈帆讲，杨若寒陪你这么久，过了点苦日子，你总得给她点什么。

就算是不给钱，也得给个名分。

那天当着沈帆的面，她眼含着泪问我：“若寒姐，你要是想跟帆哥好好过日子的话，我一定退出。”

“毕竟我不在的时候，都是你陪着他。”

沈帆当时一动不动，落在我脸上的表情却满是懊悔。

我知道他在懊悔什么。

他后悔让心爱的江芍月知道我们的关系，更后悔的是跟我扯上联系。

——如果沈帆知道自己会有翻身的这一天，他一定从一开始，就不会跟我纠缠。

沈帆看着我，什么都不说。

还是我打破了诡异的平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协议书。

“我要钱，还要江氏集团的股份。”

“沈总现在发达了，总不会连这点人情都不舍得给吧？”

“江小姐，祝你和沈先生……百年好合。”

明明是祝福的话，沈帆的眼里却升起一股嘲讽，嗤笑道。

“杨若寒，你果然就是为了钱。”

“我真是没有看错你。”

签完名，他将协议重重地摔在地上。

纸张满天飞，我狼狈地趴在地上去捡。

沈帆的语气高高在上。

“杨若寒，如果不是我落魄了，能看上你？”

“拿了我的钱，就赶紧滚吧。”

江芍月拉拉他的衣袖，体贴地帮我开脱。

“阿帆，不要对女孩子说这么重的话。”

“你这么讲，若寒会伤心的。”

如果当时的她没有依偎在沈帆怀里，或许会显得更加真心一点。

沈帆认定了我不会走。

我“故意”给他送蛋糕外卖的行为更佐证了他的猜测。

他的发小好奇询问。

“帆哥，你就这么晾着她，杨若寒会不会气死啊？”

半晌，男人清冽的嗓音才轻轻传来。

“没办法，谁让她非要招惹芍月。”

旁边人嘿嘿一笑。

“也是，谁不知道芍月姐是你的心肝。”

“这种女人就是爱钱，帆哥，等她去外面转一圈就会回来了。”

“就是，杨若寒那种姿色，除了咱们帆哥谁还能这么大方？

又给钱又给股份的。”

他身边的所谓“朋友”变着法地贬我，借此抬高沈帆。

沈帆兴致缺缺，半天都不见回一个字。

直到有个朋友带着点恶趣味调笑。

“沈哥，到时候杨若寒跟芍月嫂子抢名分，你怎么选？”

一言不发的沈帆像是突然被某句话点醒，玩味道。

“名分？”

旁边的发小接过他的话茬。

“她杨若寒能在我们帆哥身边伺候，就是她最大的荣幸了，还要什么名分？”

一时间，聚会厅的气氛热闹起来。

“我赌一个月，一个月内杨若寒肯定回头！”

“一个月也太久了，我赌三天！”

“帆哥，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眼神齐刷刷地落在沈帆身上。

沈帆冷冷淡淡地坐在沙发上，无所谓地撩起眼皮。

“我赌三个小时，杨若寒就会忍不住来找我。”

杨子期转告给我的时候，我忍不住嗤笑。

笑完，是对自己的轻视。

沈帆这么想我，是有原因的。

从上高中开始，我就是沈帆的舔狗，对他任劳任怨。

江芍月出国的那段时间，沈帆伤心过度，甚至有段时间自暴自弃开始乱玩。

可我对他依旧不离不弃，甚至在沈帆父母面前，会帮忙隐瞒他的行踪。

明明他在期末是跟模特女友出游，我会说成他在准备考试。

就算他只顾着玩导致考试挂科，我也会帮忙整理出最重要的考试重点，让他看几眼。

就连沈帆不想看书，我都会哄着他学习。

日子就这么过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半年前沈家破产，跟他交好的所有人都跑了。

只有我不离不弃，甚至得偿所愿地跟沈帆成了情侣关系。

谁能想象一个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你的女人，突然就离开呢？

——毕竟我可真是，太贱了。

可沈帆不知道的是，命运的齿轮早已发生了转动。


他有些失落，尴尬地转身去书房。

看着他逐渐弯下去的腰，我还是没忍住，叫住了他。

“下个月是妈的忌日，到时候一起去吧。”

他浑浊的眼里闪过惊喜，声音都带了几分喜悦。

“若寒，你——起码在妈面前，我还是得装装样子。”

如果妈妈知道，在她死后，我跟江亦重闹得这么僵。

她一定会很难过的。

江亦重似乎并不想深究原因，只是静静地望着我，一遍遍地重复。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爸爸……我委屈了你这么多年，你愿意回来，什么都好说。”

“沈家那边已经给他们播了款，后面需要我去打点吗？”

江亦重在A市的商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只要他愿意出手，当然能帮沈帆力挽狂澜。

可我现在想要的，不是救沈帆。

我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不用，我会看着办的。”

“我听说你手上有些沈家的股份……能，转一些给我吗？”

江亦重看向我的眼神是时隔多年的宠溺。

“若寒，爸爸的所有家业都是给你挣的。”

“你想要什么拿什么，尽管做就是了。”

“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有了江亦重的保证，第二天股份转让合同就到了我手上。

坐在餐桌上，我有点恍惚。

回忆起了妈妈还在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一起围着餐桌包饺子。

我爱吃韭菜馅，江亦重爱吃芹菜馅，妈妈爱吃玉米馅。

所以每次包饺子，我们都是一次性包三种馅料。

就是在这张餐桌上，我们曾有那么幸福的时光。

可是，做错事的人，总需要付出代价。

包括江亦重，也包括沈帆。

播出去的电话很快接通。

“你的条件，我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希望你打击沈帆的时候，不要让我失望。”

沈帆利用我的信任，拿着我全部的家当，拿去给江芍月买钻戒。

在江芍月回国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求了婚。

我查了那个钻戒，两万块。

一万八千块，一个月房租三千。

那是我半年的房租。

血汗钱。

换来的是江芍月刚刚给我发的微信消息。

“我从来不戴这种碎钻。”

“但是某人说，以后一定给我换最大的鸽子蛋。”

“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喽。”

这是明晃晃的炫耀。

炫耀我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钻戒，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男人。

我什么都没回，只是把她和沈帆一起拉黑删除一条龙。

紧接着，我在股份转让书上签了字。

不过一个上午，江氏收购沈氏，成为第一大股东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A市。

沈家的小儿子，也就是沈帆的私生子弟弟恭顺地把合同递到我手边。


“有事？”

背景音嘈杂，我却能感觉到他明显愣了一下。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质疑。

“听说你今天欺负芍月了？”

“杨若寒，请你搞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做，我想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现在已经把你电话拉黑了，等你给芍月道完歉，我再把你加回来。”

沈帆不耐烦的语气像是凛冽的寒风。

他或许能伤到曾经那个满眼是他的我，却已然伤害不到对他已经毫无期待的杨若寒。

我稍稍往后靠，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

“说完了吗？”

“随便你。”

他几乎是气急败坏。

“杨若寒，你什么意思？！”

“沈帆——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你亲口答应的。”

沉默，长达十秒的沉默。

我主动打破僵局，问出了我最后想问他的问题。

“沈帆，你说我拜金，离开你的时候要钱要股份。”

“可你就没想过，这些是你欠我的吗？”

“毕竟你可是拿了我攒下来全部的积蓄，去给江芍月买戒指。”

“我当时，差点连饭都吃不上了。”

沈帆的呼吸乱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

他迅速冷静下来，说的话足够理性也足够伤人心。

“抱歉若寒，你家境贫寒能受委屈，但芍月不可以。”

“她一个出身富贵的大小姐，在我最穷的时候没有对我置之不理。”

“反而帮我向家里借钱，她真的是个善良的好女孩。”

“我未来的妻子只会是她。”

我冷笑。

“沈帆，所以你兜里一分钱都没有的时候，是江芍月陪你住的出租屋吗？”

“我逼你了吗，杨若寒。

这不全是你自愿的吗？”

“而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就是觉得我是沈家公子，总有一天会翻身。”

“你也别把自己说的多高尚。”

我的心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在他沈帆眼里，我就是这么龌龊卑鄙。

可以被随便对待，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无话可说，在准备挂断电话前，听到了沈帆憋了很久的问题。

“还有，你刚刚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慢悠悠道。

“我不知道你打电话过来了。”

“因为，我把你拉黑了。”

坐车回到江宅。

时隔多年，第一次见到江亦重。

他给我看了自己的遗嘱，表示会将所有财产都留给我。

多年不见，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江总，见到我时竟有些退缩。

“你跟你妈妈，长得越来越像了。”

“她当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就跟你差不多大。”

我抿着嘴，冷笑。

“江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妈有多情根深重、忠贞不二呢。”

我特地在“忠贞不二”四个字上加了重音，江亦重的嘴角瞬间垮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