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每一句都传进了楚浩宇的耳中。

他气得浑身发抖。

他当然知道陈锦州跟沈欣妍已经离婚了。

最近沈婶子都开始在物色男孩子介绍给沈欣妍了，他旁敲侧听，暗示的话说了那么多，可婶子完全没有要让沈欣妍嫁给他的意思！

他咽不下这口气，可这口气又发不出去，刚才看见陈锦州的时候他就没有控制住自己。

以前陈锦州在他跟沈欣妍面前可没有这么伶牙俐齿！

陈锦州看着楚浩宇一张脸变幻莫测，也算是为自己出了口恶气。

他原本是不想这么撕破脸的。

毕竟他也知道现在这个时代，名声这种东西有多么重要。

所以，他也不想闹得太难看，就算是爸妈问起来，他也没有说太多。

可楚浩宇一次又一次挑衅，那他也不想维持着这样的体面了。

“我已经如你的愿跟沈欣妍离了婚，以后请你不要再处处针对我。”

说完，他就从楚浩宇的身边走过，人群自发地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身后，徐慧茹跟了上来。

“你跟他……你们……”

开了几次口，徐慧茹都不知道要怎么组织语言，最后干脆不说话了。

陈锦州看着她眼里的担忧，笑道：“不用安慰我，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并不在意。”

徐慧茹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试探地问：“那，我们还一起去吃饭吗？”

在楚浩宇刚闹了这么一通的情况下，现在他们一起去吃饭并不太合适。

她心里很清楚，可是，她有自己的私心。

理智上，这句话说完，她就已经后悔了。

可情感上，她又有着期待。

陈锦州摇头：“不用了，我其实也没帮到什么，况且，我今天是打算要回我爸妈那里看看的。”

徐慧茹抿了下嘴角，又笑了起来：“好，你路上注意安全。”

陈锦州点头，直接离开。

回到陈家，陈母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在等着他了。

陈父因为厂里突然有事，被叫了过去。

饭桌上，陈母不断给他夹菜：“看你都瘦了，多吃点。”

他妈总是这样，一段时间不见，就总是说他瘦了，恨不得所有好吃的，都要捧到他面前来。

自从知道他要跟沈欣妍离婚之后，陈母对他的心疼也更多了。

他自然不会拒绝来自妈妈的爱，笑着道：“好，谢谢妈。”

然后，母子两开始聊起了一些体己话。

说着说着，陈母不免又提起了离婚的话题。

“锦州啊，不是妈多嘴，既然你已经跟欣妍离婚了，那之后你是怎么打算的？”

“妈这些日子相看了不少人家，觉得有些人还是不错的。”

“你看院里罗婶子家的那个大闺女，虽然年龄大了一点，但是也是从部队里退下来的，一直没有结婚，是个不错的选择。”

“还有你爸厂里的那个年轻的副科长，年前老公死了，也没有孩子，家庭条件也不错……”

陈锦州放下筷子，打断了陈母接下来的话：“妈！我的事情我自己有决断，你就不用操心了。”


心脏像是猛地被撞了一下。

陈锦州微微一笑，移开了目光。

徐慧茹眼中带着笑意，微勾的嘴角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怎么了？”

陈锦州只觉得脊背一僵，对于这样的氛围有些无所适从。

哪怕是以前跟沈欣妍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很少会有这样的感觉。

“没，没什么。”

徐慧茹还想再问，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电影开始了。

她只好端正地坐了回去。

陈锦州暗自松了口气。

抛开心里那些紊乱的情绪，很快，他就沉浸到了电影剧情中。

全程差不多两个小时，不管是他还是徐慧茹，都没有说话。

一直到电影结束，两人从影院出来。

陈锦州眼尖地看到，路过他们的男女同志，大部分都借着外面的夜色，偷偷牵着手。

他下意识地又看向身边的徐慧茹。

她也同样注意到了他们牵手的动作，但是从她的表情上来看，她并没有什么反应。

虽然心里还在纠结自己与她之间的关系，但陈锦州见此，还是隐隐有些失落。

黑色的红旗车最后停在了筒子楼楼下。

陈锦州这才确定，徐慧茹是真的只是约自己看了一场电影，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心里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失落有，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他开门下车，徐慧茹也从驾驶座下来了。

她站在车旁，右手背在身后，脸上虽然带笑，但也可以看出她的紧张。

看着她这个样子，陈锦州好像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刚刚才放下去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徐慧茹启唇，轻轻唤了他一声：“锦州。”

陈锦州莫名也跟着开始紧张。

他攥紧手指，目光不由得放在她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上：“嗯。”

顺着他目光的方向，徐慧茹莫名觉得自己的右手有些发麻。

她强自镇定，微微抿唇：“锦州。”

喊着他的名字，她缓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之前我曾问过你，你希望与你相看，与你度过后半生的人是什么样的。”

“你还记得你是如何回答的吗？”

陈锦州注视着她，点头：“记得。”

在他清澈的眼神下，她好像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她呼出一口气，将右手从背后拿了出来。

是一束玫瑰，一共十一支。

“你说你希望有人能包容你所有的小缺点，能肯定你的能力，能在你有小情绪的时候安慰你。”

“这些我都会做到，不仅如此，我还希望能给你我能给的所有。”

“锦州，我喜欢你，我们处对象吧。”

陈锦州看着这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玫瑰，又将目光转到了她的脸上。

第一次，他用这么郑重的语气对她说：“徐慧茹，你知道的，我离过婚。”

“像你这样优秀的人，能有更多的选择，跟我在一起，可能会有很多的非议，这样你也不在乎吗？”

徐慧茹注视着他，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如果我在乎，就不会在这里跟你说这些话了，锦州，这些你都不用考虑。”

“生活是我们自己的。”


陈锦州和沈欣妍赶回陈家时，就看见陈父躺在床上，手上打了厚厚的石膏。

陈锦州顿时鼻尖一酸：“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就操作机器失误了？”

平日不苟言笑的陈父神情柔和：“没什么大事，医生说就是轻微骨裂，养个把月就好了。”

陈母也连忙解释：“哎呀，吓到你们了吧，我当时也是搞不清状况才让人去通知你们。”

陈锦州揉了把眼睛：“这么严重的事，当然应该通知我。”

他转头看向沈欣妍，说：“我不放心，今天我就住在家里，方便照顾我爸。”

沈欣妍没有丝毫犹豫的点头：“一会儿我回去给你收拾东西，再拿点肉票和钱，给爸多买点东西补补。”

陈母看着两人的样子，一脸欣慰：“没事，我忙得过来。”

这时，隔壁大胖小子敲门：“陈爷爷陈奶奶，明天中秋，我爷让我给你们送点东西过来。”

陈母去招呼完以后，满眼慈爱地送走那小孩，又看向陈锦州。

“你们小两口结婚也快三年了，什么时候生个孩子？之前欣妍说是等锦州上完大学再考虑，现在也差不多了吧？”

闻言，陈锦州身体一僵。

公派留学的事情他还没有告诉爸妈，原本打算中秋回来过节再提。

但他没想到陈母会突然提起生孩子的话题。

周围结婚两三年的，多的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妈了，陈母着急也是情有可原。

可陈锦州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下意识看向坐在一边的沈欣妍。

沈欣妍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说：“我和锦州会努力的。”

得到想要的回答，陈母顿时眉开眼笑。

又聊了两句，沈欣妍回去给陈锦州收拾东西。

沈欣妍一走，陈锦州才看向父母，将自己要公派留学的事情说了出来。

陈父陈母都不太能反应过来。

“锦州啊，你怎么突然有要出国的想法啊，你走了，欣妍那孩子怎么办？”

陈父想得更多，他沉着脸：“是不是那丫头对你不好，你告诉爸，爸就算受了伤也不是好欺负的。”

陈锦州心里划过一道暖流，却不打算让父母操心。

他笑道：“我这是响应国家号召，等学成归来就能为祖国多做贡献，你们难道不支持吗？”

“至于欣妍那里，我都会处理好的。”

陈父这才放心下来，宽慰陈母：“锦州从小到大就没让我们操心过，他心里都有数，我们就别担心了。”

第二天中秋，沈欣妍过来吃了饭便接陈锦州一起回去。

晚上睡觉时，她上了床十分自然地伸手将陈锦州紧紧抱住。

陈锦州能清楚的感觉到她喷洒在自己脖颈上滚烫的呼吸，瞬间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知何时起，对于这些亲密接触，他变得抵触。

他张嘴想要说什么，沈欣妍温柔的嗓音已经响在身后。

“我觉得妈说得对，锦州，我们要个孩子吧。”

陈锦州曾经很多次梦到跟沈欣妍的孩子。

可现在，他已经没有这种憧憬了。

他将沈欣妍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拿开，随口寻了个由头：“孩子的事情急不来，我这两天累了，先休息吧。”

背后的人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直到陈锦州的心脏都加速，沈欣妍才说：“都听你的。”

陈锦州松了口气。

没多久，沈欣妍又道：“今天看见我战友家的小子了，很淘气，一点也不听话。”

“但我突然就觉得，好像有个孩子也不错，热闹。”

她难得分享她在部队的事情，声音里还带着笑意。

陈锦州恍然。

难怪昨天她回答陈母的时候，明显还是有着应付的意思在，今天就改变了想法。

他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以后会有这样的生活的。”

只是，那个和她生儿育女的，不会是他。


在妻子沈欣妍为了她的青梅竹马，忘记他们结婚周年的那一刻，陈锦州终于死心了。

他告诉自己：“爱情靠不住，只有学习强国才是唯一出路。”

1982年，北京大学。

“锦州同志，你的公派留学申请已经通过，半个月后你们这批留学生就会出发前往美国。”

教师办公室内，一个老教授笑着将盖了章的申请表递给陈锦州。

方念郑重接过，轻轻吐出一口气，鞠躬道：“谢谢何教授。”

何教授翻了翻面前的资料，又关切的问：“不过这一去就是好几年，家里人没意见吧？”

陈锦州脑中闪过沈欣妍冷淡的模样，转瞬即逝。

再回神，他语气坚定：“留学回来建设祖国，这是为国为民的好事，我爱人是理解我的。”

教授夸赞道：“好，有觉悟，你的能力有目共睹，那就先回去好好准备和家里人道个别。”

陈锦州走出办公室时，晚霞将天边映得通红。

学生拿着饭盒三三俩俩在校园里穿梭。

快要走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陈锦州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欣妍，谢谢你帮我找的资料，这段时间真是多亏你的帮忙，不然我也不可能这么快适应大学生活。”

陈锦州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朝声音来源看了过去。

他的妻子沈欣妍和楚浩宇正站在大门口边的树下。

沈欣妍脸上是他极少看见的温和笑意：“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应该的，以后有什么麻烦都可以找我。”

陈锦州攥紧手收回目光，低头想要绕开。

可还没走几步，沈欣妍就看见了他：“锦州！”

陈锦州脚步一顿，女人快步走上来：“今天部队里事情少，我特意过来接你。”

听见特意两个字，陈锦州看了看她身后一直望着这边的楚浩宇，还有他手里拿着的资料，眼底漫出一丝嘲讽。

抿了抿唇，他淡淡道：“既然是来接我，那走吧！”

沈欣妍没有注意到他的冷淡，转头朝楚浩宇道：“浩宇，反正顺路，就一起回去吧。”

陈锦州没说话，楚浩宇主动笑着上来打招呼：“锦州同志。”

一路上，楚浩宇都在说他跟沈欣妍小时候的事情。

偶尔他也会笑着问陈锦州：“这些事欣妍都没有跟锦州同志说吧，你别看她现在成熟，小时候可淘了。”

陈锦州敷衍扯唇：“是啊。”

三人并肩，楚浩宇反而更像是沈欣妍的丈夫，他才是那个外人。

他跟沈欣妍都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但认识沈欣妍是在五年前。

当年陈锦州响应国家号召，下乡成为知青，高考恢复的第一年，他考回了BJ的大学。

沈欣妍部队任务结束回BJ，她的座位，刚好就在陈锦州的旁边。

后来一次军方研发项目中，两人再次阴差阳错相遇，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不久他们就谈了对象，两年后又结了婚。

跟所有夫妻一样，他们婚后的生活平静又温馨。

直到一个月前，下乡的楚浩宇也考上了北京大学回了城。

楚浩宇出现的那一天，陈锦州才知道，原来沈欣妍还有这么一个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那段日子，沈欣妍几乎日日魂不守舍，只要是楚浩宇的事情，她总是无比的上心。

一开始陈锦州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那次，沈欣妍的发小生日，她去了发小家吃饭。

天色渐晚，陈锦州怕她喝多就出门去接她。

在发小家门口，他刚好听见有人感慨：“要是当初浩宇没有下乡，那跟欣妍结婚的，就是浩宇了，你们俩可是当初我们胡同的金童玉女。”

“陈同志虽然好，还是差点意思，不比我们这么多年一起长大的情谊。”

陈锦州站在门外，静静等着沈欣妍开口。

可从头到尾，沈欣妍都没有反驳，更没有为他说一句话。

那一瞬，陈锦州站在风中，只觉得全身连同心脏，都被吹冷。

也是在那一刻，他做下决定，放弃这段与沈欣妍的婚姻，亲自成全他们。


陈锦州的声音不大，语气也不重，可陈母就是红了眼眶。

她擦了擦眼睛：“妈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可是妈担心啊。”

“周围像你一样年纪的，哪个不是几个孩子的爸了，你要是还没跟欣妍离婚，我也没这么担心。”

“周围的邻居都在背后怎么议论你你知道吗？”

“要是你一直这么下去，等我和你爸走了，你该怎么办？”

“等你老了，都没人能照顾你……”

说着，她小声地啜泣起来。

陈锦州只觉得自己的肩膀上突然压上了一座山。

当时决定要离婚的时候，他就清楚自己要面对什么，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可现在这个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若是站在自己面前说这些话的是别人，那他肯定直接将所有的话都给堵回去了。

可对面是他的妈妈。

陈锦州只好倾身抱住了陈母：“妈，您的苦心我都明白，但你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

陈母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妈，你还记得在我小时候您最常说的话是什么吗？”

“你说，不求我有多大的出息，只要我平安幸福就好了。”

“我是跟沈欣妍离婚了，可我现在生活得很轻松，也很开心啊。”

“你想想，要是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又结了婚，还不知道我碰见的会是怎样的人呢。”

“我又没有说过以后都不结了，只是也要等我找到一个值得娶的女人对不对？”

陈母点了点头，陈锦州又道：“至于别人，嘴长在他们脸上，我们哪里管得着？说我两句我又不会少块肉。”

“你也少跟他们争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才不值当。再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关起门来，他们自己指不定有多少鸡毛蒜皮的事要头疼呢。”

陈母好像是被说动了。

她抓住陈锦州的手：“妈觉得你说得没错，这种事情确实不能急。”

“但你平时那么忙，也没时间接触多少人，妈说的那几个，你也抽时间见见，好不好？”

看着她那双还带着红的眼睛，陈锦州到底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只能选择往后拖一拖：“好，等我现在的这个项目完成，我就见见她们。”

陈母这才笑了起来：“来，我们继续吃饭。”

陈锦州回宿舍筒子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他走在树荫下，暂时不想上楼回家。

他说的那些话，陈母确实是没有那么忧虑了。

可他还是觉得心里像是堵着什么似的，让他喘不过气。

最后他选择在楼下晃了几圈，来放松自己的心情。

可这种方法，好像并没有多大的效果。

徐慧茹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陈锦州蹲在树下，撑着自己的脸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走过去，声音里难掩笑意：“在做什么？”

陈锦州抬头看着她：“在看这几朵花。”

“你看它们开得多好看啊，也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也会有觉得不开心的时候。”

徐慧茹语气瞬间柔和了下来：“你心情不好？”

她从口袋里掏出小侄子死活要塞给她的奶糖：“听说吃了糖心情会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