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六年侯府赘婿后，我主动给娘子齐淮月归来的竹马让位。
除了几个包裹，侯府的东西我一个都没带走。
离开京城前，齐府管家却追了上来：
“姑爷，小少爷哭着要找爹爹。”
我漠然坐上马车：“他很快就有新爹爹了，找我干什么？”
“麻烦转告你家小姐，我祝她和沈世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可后来，看着我怀中可爱的小丫头，齐淮月和儿子却红了眼：
“城郎，你怎么不要我们了？”
“爹爹，我错了，你回来做我爹爹好不好？”
1
取下那枚玉佩扔进木匣，连同那些往事一起，留在京城。
马车颠簸，一日后总算安稳停靠客栈。
第二日又坐一天牛车，再步行两里山路，天色昏暗时我终于到家。
年迈的爹娘不知道我已经和离，看见我回来格外惊喜，高兴地围着我看了又看。
嘘寒问暖半晌，爹娘才想起问那两人。
我这次回来打算常住，只能如实告知。
我和离了，孩子归齐府。
听完后我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我娘揉着眼睛哽咽道“我儿命苦”。
心中的千疮百孔在回到家后瞬间愈合。。
在家里休整了几日，村子里闲言碎语不断，与当初得知我入赘侯府时的奉承嘴脸判若两人。
好在没两天另一件大事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
村东的李大牛娘子在连生三个女儿后，终于生下了个儿子。
家里贫困，李大牛两口子竟要把四岁的小女儿卖给一个四十多岁的瘸子做童养媳。
李家两个大些的姑娘将最小的挡在身后，三人是如出一辙的瘦弱。
李大牛沉着脸拉开两个姐姐，把小女儿抱出来给瘸子家的人相看。
四岁的小丫头对自己即将面临的遭遇一知半解，大眼睛水汪汪的，好奇又怯懦地看着人群。
我忍不住想起了我的儿子，齐慕丞。
同样四五岁的年纪，他们的境遇却天差地别。
我娘看过李家小丫头后红了眼，回程的路上一直骂李大牛作孽。
我沉思许久，用过晚饭后叫来爹娘。
“我暂时没有再娶的打算，您二老也别再替我张罗寻亲事。我打算把老李家那三丫头接回来，救她一命，日
爹，我水喝得有点多，要去解手。”
我刚坐下的身子抬起：“要爹爹带着你去吗？”
顾曦摇摇头，对着药材铺老板俯身一礼就出去了。
这家茶楼她随我来过几次，也算熟悉，我便坐回去跟药材铺老板打听这次的求医之人。
外地来求医的，果真是得了不常见的疑难杂症，但好在我之前随师傅游历时治过相同的病症。
我与药材铺老板聊了半个多时辰都没见顾曦回来，门外还传来一阵吵闹。
推门出去，走廊上有两个孩童扭打在一起。
我一眼认出其中一人是顾曦，连忙过去给两人拉开。
“这谁家的孩子，怎的如此蛮横？”
我仔细检查顾曦的状况，她衣衫、发髻有些乱，脖子上还多了几道红痕。
顾曦眸子里闪着泪花，委屈不已：
“爹爹，是他先动手的，他说我抢了他的爹爹！”
我心疼地把顾曦护到身后，站起身准备好好教训下始作俑者。
一眼望去，当场愣住。
眼前的人虽然长大了些，但我认得出。
齐慕丞。
此时他也双眼含泪，浑身狼狈，紧紧攥着小拳头站在原地。
见我看他，立马迈开腿跑过来抱住我大腿。
“爹爹，呜呜呜爹爹我终于找到你了。”
周遭人诧异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好半晌，相熟的客栈掌柜过来把那些人请走。
顾曦愣愣看着我，怯懦道：
“爹爹……”
语调茫然又不安。
我拍着顾曦的后背安抚，转头对齐慕丞道：“你认错人了。”
随后示意傻站在一旁的药材铺老板拉开他。
齐慕丞不肯松手，扭动着身体挣扎：
“爹，你就是我爹顾城！你不要我了吗？”
3
他说到最后开始大哭，药材铺老板看着我，犹豫着要不要插手我的家事。
我叹了口气，正要让掌柜去寻随齐慕丞出来的人，一道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
“丞儿，哭什么？”
清脆的女声响起，熟悉的香味随风阵阵传来。
我抬头看向那道人影，一袭水蓝月华裙，高贵优雅。
来人正是我的前妻齐淮月。
我认为没有寒暄的必要，便没开口说话。
一旁的药材铺老板倒是率先与她打上招呼：
“
齐小姐！您可算来了！”
那熟络的模样，还有这话，让我猜到了真相。
外地来求医的大人物，有权有势，点名要找我。
原来，是故人啊。
齐慕丞的依仗来了，自然是甩开膀子放声哭。
边哭边埋怨我，不仅不认他，还护着一个野丫头。
顾曦紧紧搂着我的腰，闷声不说话。
我了解他们母子俩的性子，齐慕丞说顾曦是野丫头，齐淮月说的只会更难听。
我摸摸顾曦的头，将她递给傻站在一旁的药材铺老板。
“曦儿乖，先跟何叔去玩，爹爹一会儿来接你回家。”
顾曦忍着泪水依言松开我的腰，懂事的让人心疼。
我看得于心不忍，揉揉她的小脑袋，再三保证一定很快就去接她。
顾曦一走，齐淮月这才走上前来，语气嘲讽：
“亲生的你不管，不知从哪捡来的阿猫阿狗倒是护得紧。”
齐慕丞也巴巴跑过来抱住我的腿，软着嗓子喊爹爹。
我没理会腿上的齐慕丞，转而看向齐淮月。
“亲生的看不上我，难道我就不能再娶生一个？”
齐淮月下意识反驳道：“你没再娶，我打听过那个姑娘是捡来的。”
原来如此。
我说怎么齐慕丞那么会挑人，刚好跟顾曦干上一架。
“不过，那又如何？”
“我没再娶，又如何呢？”
4
我和齐淮月的开始，像极了话本里的书生与千金。
只是我与千金的相遇并非因为上京赶考，而是因为上门问诊。
我出身农门，一家人只能靠着几亩田地勉强糊口。
后来机缘巧合，我拜了个老太医做师傅，跟着他四处游历，学了身看病问诊的本领。
一次，我随师傅游历到京城，齐府老太君身子不好。
我便和师傅一起被请去了齐府。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齐淮月。
她身着锦绣罗裙，在蒙着薄纱的屏风后侍奉老太君汤药，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是侯府千娇万宠的独女，我只是个农家出身的医徒。
她与我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是我需要高高仰望的天上月。
我本以为，与齐淮月只是萍水相逢，不会再有交集。
可那之后，齐府的人却时常来请我为齐府女眷
后她也能替我养老送终。”
爹娘连声长叹，劝了半天见我心意已决，只能作罢。
第二天我找来里正做了见证，花了五两银子买来一张老李签下的卖身契。
齐慕丞买一套衣物的钱，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世家高门和平头百姓，两者之间就是有着这样的鸿沟。
就算跨过了那个鸿沟，也终究无法融入。
和离的我带着被卖出去的孩子，是不适合待在村子的。
于是我带着李招娣搬去城里住，对此爹娘并无异议。
还给她改了名，叫顾曦。
托人走了关系，总算将顾曦落在我家的户籍上。
顾曦嘴巴很甜，哄得我爹娘十分高兴，连连夸顾曦不愧是我们顾家的小福宝。
四岁的小姑娘也会昂起头问我：
“你为什么要当我的爹爹呀？”
我抬手刮一下她的鼻尖：“因为爹爹很想要个女儿，刚好曦儿来了，这便是缘分。”
这时她就会乖乖抱住我的胳膊：“谢谢你做我的爹爹。”
我心疼不已。
也感激这一份天赐的父女缘分。
其实在齐慕丞之后，我有提过再要一个女儿的。
齐淮月不肯，我便也没强求。
如今倒是如愿以偿了。
2
到了城里后我重拾旧业，做回了大夫。
忙着看诊，忙着配药，忙着带小丫头。
顾曦八岁这年，我将她送进了一个女子私塾。
看着她开心的笑靥，我无数次庆幸当初的决定。
还想对她说一句，谢谢你做我的女儿。
让我明白，做我爹这件事，我并不是失败的。
凭着往年行医的经验，我的医术比他人更精湛，找我看病的人越来越多。
这几年，我的医馆逐渐在府城都小有名气。
一天，熟识的药材铺老板介绍说有位老爷要请大夫上门看诊，问我有没有空闲。
顾曦刚放旬假，我想带她回乡下看看爹娘，特意没有应下。
但老板语气很坚决，一直强调那人是外地来的大人物，诊金不是问题，点名要找我。
我一听诊金，确实给的多。
若是接下，我便可毫无顾虑地买下看中的那座小院了。
我带着顾曦到了求医之人暂住的客栈，那人还没来，只有药材铺老板在。
“爹
问诊。
多是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却指名要我过去。
一来二去，我与齐淮月的见面次数也多了起来。
她总会问我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也会为我准备京城新出的吃食，有时还会邀我一同去郊外踏青。
她性情活泼，一点也不像寻常闺阁小姐那般拘谨。
我虽自知身份卑微，却也难以抵挡佳人相邀。
为了能与齐淮月相配，刚出师的我开始更加努力钻研医术，希望能有所成就。
齐淮月待我很好，会帮我留意各种医书遗本，也会讲我引荐给京城的世家高门。
与我相处时，她从不摆侯府小姐的架子，反而时常对我嘘寒问暖。
我知道自己不该妄想，却还是渐渐沉沦其中。
后来，齐府老太君病重，我日夜守在床榻前诊治，总算将老夫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也因此得到了齐府的认可。
齐府老夫人感念我的恩情，便提出可以成全我与齐淮月，但条件是我需入赘齐府，日后所生子女皆随齐姓。
我知道，这是我唯一能娶到她的机会，便答应了下来。
直到入了齐府才知道，世家贵族的生活与我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我以为，齐淮月与我之间是真心相爱，她永远不会像旁人那样看不起我。
可我没想到。
就连我唯一拥有的真心，都是虚假的。
5
齐淮月听见我的反问，罕见地表现出几分拘谨，揪着自己的手帕半晌说不出话。
我侧过头不去看她，也不想再与她浪费时间。
“带着齐慕丞回去吧，若真要看病，也请你另请高明。”
“不行！”
“不！”
母子俩同时出声，齐慕丞望向齐淮月，目露哀求：
“阿娘......”
齐淮月道：“丞儿一直哭着要找你，我被他缠得没办法才来寻你。”
侯府小少爷向来被娇惯，自然想要什么有什么。
可这与我何干。
“寻我干什么？”
“是继续嫌弃我那拿不出手的骑射功夫？”
“还是想让我附庸风雅吟诗作对来证明自己？”
“可这些东西，你的沈叔叔不是都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