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没听话去做饭，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妈妈看着我的背影，翻着白眼啐了一口。
“懒死得了，地也不扫饭也不做，一回家就往屋里钻，怪不得婆家嫌你不下蛋把你赶出来。”
“妈，你别这么说蓉蓉，她毕竟跑山路去了趟镇上，虽然忘记给娇娇带礼物，但还是劳苦功高。”
“蓉蓉你累了就先歇会，下午再去趟镇上给娇娇买来就是了，我们不会怪你。”
李佑之的声音带着高高在上的施舍，似乎让我休息是什么恩赐。
他笃定我会感恩戴德，听话照做。
可我还是没有。
我着急回房间，找当初的录取通知书。
当初李佑之流着泪说自己耽误了我，让我把通知书给他，他要永远留作纪念，往后看到，都会想起我的牺牲。
然而我翻遍了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没能找到那承载着我命运的纸页。
心中的最后一根弦忽然被崩断，我身子一软，重重栽倒在地。
门口吱呀一声，有人进来。
我抬起不断嗡鸣的脑袋，正和于娇娇对上视线。
“于蓉蓉你没事躺地上干吗，你身上痒就多洗澡，别和个没见识的农民一样给我丢人。”
“对了，我听说你办了个育红班，那房子质量好，我找到买家了，你收拾收拾抓紧卖了吧。”
我满心诧异。
育红班是我一砖一瓦盖出来的，孩子们是我亲自教导的，我没有孩子，和学生们亲如母子，怎么可能卖掉？
见我没答应，李佑之推门而入。
“于蓉蓉，娇娇都开口了，你别那么不懂事。”
“娇娇有大出息，现在她准备去做点生意，但还缺少启动资金，你守着一群孩子屁用没有，不如赶紧卖了，好让娇娇奔前途......”
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我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我的脑海空空荡荡，只看懂了一件事。
过去骗我让出大学名额时还能装腔作势做局瞒我的人，现在对我竟连装都不装了。
半晌，我听到了自己干涩的嗓音。
“李佑之，当初你拿走我的录取通知书要珍藏。”
“你藏到哪里去了？”
二人皆是一愣，于娇娇率先反应过来。
“不就是张破纸吗，丢了也是正常的。”
李佑之立刻附和。
“就是，那种东西你又用不上，没了就没了，找什么找。”
我摇了摇头，眼泪终于落下。
“李佑之，你假装生病哄骗我放弃读书，为的都是于娇娇，是不是！”
听到喊声，妈妈几步冲进屋子，一把捂住我的嘴。
“这么大声做什么，不怕外人听见吗？”
“娇娇现在是金贵的大学生，你敢坏了娇娇的名声，我就打死你！”
我的呜咽被吞进口中，如我惨淡的人生一般寂静。
于娇娇变颜变色，最终竟恢复了高高在上的表情。
“是又怎么样，于蓉蓉，你本来就是我的垫脚石。”
“被我踩着是你的荣幸，我如今是大学生，而你只是个农村妇女，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争？”
“我告诉你，那育红班我卖定了，你最好老老实实给我交出来，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说完她扭头就走，妈妈急忙追出去。
李佑之看着瘫在地上的我，叹了口气。
“她是你妹妹，你帮帮她能怎么样？”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这样吧于蓉蓉，只要你乖乖把育红班交出来，我愿意给你一个孩子。”


高考恢复后，我成功考上大学，未婚夫却得了罕见病。
全家出动求我留下，妹妹去上学那天，我以冲喜之名出嫁。
几年后，妹妹衣锦还乡，我已经蹉跎成了全家的老妈子。
这天我去镇上给老公拿药，回来时却听到了家人的议论。
“这些年苦了你，不仅要装病，还要忍住生理需求。”
“没事的妈，能帮娇娇拿到上大学的资格，我付出一切都觉得值。”
......
我一时没能理解他们的话，推门的手却下意识停住了。
屋里的人浑然不觉，议论声还在继续。
“那你现在怎么想的，娇娇终于成功毕业，要不直接找个借口踹了莹莹，另娶娇娇？”
“反正你这些年守身如玉，没有孩子，真离婚对蓉蓉又没什么损失。”
“现在还不行，当初是咱们用手段帮娇娇骗来了录取通知书，如今娇娇衣锦还乡，我怕于蓉蓉心理不平衡，翻起当年的旧账。”
屋里的声音渐渐小下去，直至低不可闻。
我觉得灵魂像被抽走了一般，身上再没半点力气，手里的中药包啪的一声砸在地上。
门迅速被推开，我躲闪不及，额头被撞出个大包。
妈妈和老公李佑之的眼里似乎根本看不到我的伤，张口就是质问。
“回来怎么不知道把院子扫扫，蓉蓉在城里住惯了，地上有灰她呛得直咳嗽你看不到吗？”
“妈，你别生气，这些都是小事。”
听着这话，我心中生出一丝希冀，强忍着眼泪看向李佑之。
我们夫妻同床共枕三年，我想问一问，他们刚才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然而下一秒，李佑之的话打碎了我最后的幻想。
“重点是我让你绕路给娇娇买的奶糖和英雄钢笔在哪，你怎么只把我的药带回来了？”
说着李佑之弯腰捡起地上的中药，用手拍了拍，随意扔在一旁。
“咱们家就娇娇这一个大学生，她可是大家的宝贝疙瘩，于蓉蓉，你自己反思反思，你做得对吗！”
刺目的阳光下，我如鲠在喉，问不出半个字来。
因为我忽然明白了当初李佑之追求我的原因。
起先全村都知道李佑之喜欢我的妹妹于娇娇，我也很祝福他们。
但李佑之偏偏在高考恢复前的那个春天对我发动了猛烈的追求。
他说那些谣言不过是他喜欢我，找于娇娇打听我的消息才引发的误会。
李佑之家世很好，我很快被忽然降临的幸福冲昏了头脑。
从小全家人就偏爱于娇娇，我打心底觉得，自己终于赢了一次。
可如今想来，这不过是他们早就布好，等着我一脚踩进去的圈套罢了！
怎么就那么巧，我一考上大学，李佑之就怪病缠身。
怎么就那么巧，我放弃前途后，顽劣的于娇娇就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这些年我不去想，也不敢想的真相就这样在眼前被撕裂。
我几乎不能呼吸，可我的至亲却只是冷眼看着我。
“这次先放过你，晚上多给娇娇做点她爱吃的，就当赔罪。”


他神色高傲，似乎这是什么天大的恩赐。
妈妈听到这话折返回来，白眼都要翻到天上。
“你一个女人生不出孩子，这些年到处都是风言风语，我这好女婿如今体谅你，你还不快点答应？”
我像听天书一样愣了半天。
是啊，他们也知道嫁给李佑之后生不出孩子，这些年究竟是何处境。
所有人都说我是不下蛋的鸡，更有甚者，传言我和李佑之八字不合，说他的病都是被我克的，那段时间，我成了乡里有名的灾星。
婆家不待见我，我发着高烧赶去镇上给李佑之买药，回来时支撑不住昏迷在婆家门口，他们看到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关门。
而我呢，我以为李佑之是真的不行，这些年为了维护他男人的尊严，死死保守住秘密，再难都没有吐露半分！
想到过去的种种委屈，我毅然决然摇了摇头。
“育红班是我的，我死都不会交出去。”
见我抵死不从，李佑之目光一转，微微拉了拉妈妈的衣袖。
“蓉蓉一时没法接受没关系，妈你先跟我出来，咱们给她点时间，我相信蓉蓉顾全大局，一定会答应的。”
他们笃定我会继续为了家人牺牲，而我思绪转得飞快。
我的前半生已经被毁了，不能再把后半生的依仗交出去。
我起身收拾东西，当晚搬进了育红班，搭起几张桌子当床，却比在家中睡得安稳。
一家人都没有找来，我本以为他们终于良心发现，打消了念头。
谁知第二天上午，育红班就出事了。
先是一个小朋友喊着肚子疼，紧接着，所有孩子都面如土色倒在地上。
我吓坏了，立刻跑去找大夫，可当我们折返回来时，育红班里已经堵满了人。
一见我，人群中的妈妈率先发难。
“于蓉蓉，你个无耻小人，大家信任你才把孩子送到你这里来。”
“你竟敢给孩子们吃猪食，你要害死他们吗！”
她咬牙切齿，高举双臂，声音无比愤怒。
我瞬间明白了一切，刚要开口解释，于娇娇就带着众人直接冲了过来。
“好你个于蓉蓉，你自己生不出孩子就要害死全村的孩子，我打死你个卑鄙小人！”
她的巴掌直愣愣打在我脸上，站在一旁的李佑之立刻将她拉开。
“娇娇你站远点，这些人下手狠，别弄脏了你的新衣裳。”
我心如死灰，被打得头破血流后又被愤怒的群众扭送到派出所。
人证物证俱全，我百般辩解，却还是被直接关了起来。
当天夜里，我抽出腰带挂在狱中的房梁上，打算结束自己荒唐的一生。
或许是被我的动静吵醒，同寝的另一个犯人骂骂咧咧睁开眼。
“你要死啊......”
“不是，大妹子，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和我说，别真死啊。”
“我姓王，你就叫我王姐，和我说说，这是有什么天大的委屈？”
我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再也忍不住，一边哭一边说出了自己的经历。
王姐听得连连皱眉，最后啐了一口，抱臂紧盯着我的眼睛。
“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是最蠢的事情，这样吧，我能捞你出去，今后你跟我走。”
“别想着死了，行不行？”
几天后，我成功出狱，在育红班留下一封字字血泪的离婚协议，毫不犹豫跟着王姐离开。
一家人沉浸在成功帮助了于娇娇的喜悦中，卖房的钱到手才想起来我还被关在监狱里。
这天全家人用我的血汗钱穿上了新衣服，善心大发带了些吃食来探监。
可他们没找到我，只得到了狱警没有任何感情的回答。
“于蓉蓉案疑点太多，嫌疑人已经被释放了。”
于娇娇闻言脸色大变。
李佑之皱眉喃喃自语。
“这怎么可能，人证物证俱全，怎么能把她放出来，万一她来报复娇娇怎么办？”
“再说于蓉蓉根本没回家，她能去哪？”
妈妈无所谓地牵了牵唇角。
“她一个农村妇女能去哪，不管去了哪里，最后还不是得乖乖回来伺候咱们，我看她就是想躲起来，等咱们担心！”
几人猜测着我的行踪，不远处育红班的买主举着一封信匆匆跑来。
“李佑之是吧，你的离婚协议怎么在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