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备课时，门却响了。
打开门是站在梦外的李楠。
她捏着衣角局促地站在屋外，眼圈红红的。
我温柔地把她迎进了屋。
她一见到我就扑到我怀里放声大哭，“许老师，怎么办啊我不能去上学了。”
李楠家里一共有五个孩子，她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偏偏是夹在中间最不受人关注的那个。
从见她的第一眼，她在我的印象中一直很是刻苦。
因为有姐姐，她切实的见过那样看得到头的日子是什么样的，被半卖半嫁给夫家然后成为像她母亲那样的人。
她不愿成为那样的人所以拼了命的学，终于给自己挣出了一条出路，她是今年为数不多的考上大学的孩子。
但她的父亲却不让她上学，甚至已经给她订好了亲事。
一个和她爸一样年纪的村里的老光棍。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所以才找上我。
张校长知道这是眼里也攥了泪花。
每年都有这样的孩子，他们拼命终于为自己挣出来了一条出路，但她们的父母却站在路口拦着她们前进的路。
张校长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想要资助她。
但我却直到这样的孩子不在少数，我们能资助一个，也能资助两个，但千千万万个呢。
所以我想到了寻求社会帮助。
我想为这群孩子筹集一笔资金，让她们真正的能走出去。
为了这事我还张校长跑上跑下忙活了半个月，电视台的人终于愿意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报道发出去后很多人来到我们学校，想要亲眼见见这群孩子。
孩子眼中的那种纯粹和质朴打动了很多人。
在越来越多的爱心人士的帮助下，我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孩子走出去的机会。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在招待爱心人士时。
突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那声音带着沙哑和哽咽。
“小雅。”
顾其海站在一群人中，满是疲惫的脸，却唯独那双眼眸直勾勾地望着我。
一直到下午，我才终于忙完。
而整个过程中顾其海都跟在我身后，或是帮我招待，或是帮我介绍我们学校。
不得不说在他的帮助下，我确实工作量减少了不少。
但我也并没有想要和他说话的欲望。
他站在门口，揉搓着手指，好半天才开口。
“小雅，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我头也没抬，抬眸看了他一眼，“如果你是来说这些废话的话，那请你离开。”
他声音染上了两分慌张，“小雅，我只是见到你有些激动，这些年我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真的知道错了。小雅，我很想你。”
大约是为了证明他说的话，他手忙脚乱的从里衣的口袋掏出一个钱包，翻开露出我的照片。
一张模糊的已经看不清楚人影的照片。
却在他颤抖的手中犹如珍宝一样捧着。
多好笑，当初逼走我的是他，现在满是深情地说想我的也是他。
我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再次抬眸，眼神冰冷。
“我可没有想你想法，相反没有你的这些年我过得倒是很好。”
顾其海还想在说些什么，但我已经准备送客，他只好选择离开。
只是在临走时还不死心回头看向我。
“小雅，到底我做什么你才能原谅我。”
我摇摇头，语气带着沉闷，“我们之间早已经没有关系了，不存在原谅不原谅的了。”
我本以为我将话都明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总该是要走的。
但我没想到，隔天早上他还在，甚至成为了代课老师。
微风吹拂起她的发丝。
飘飘扬扬地落下。
我和张校长虽然只相处了一个月，但我知道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会将唯一一间木板床的房子留给我，还会在我起床之前给我的电壶里灌上热水。
她会在我讲课后偷偷在教室外看每一个孩子。
她会因为我夸奖这群孩子而为她们高兴。
她走过那条很苦很难的路所以她想给这群山区里的女娃们真正地闯出一条路。
这一年，我带着奶奶的照片躺过草坪，听过孩子们的读书声，闻过新鲜的泥土的味道。
那些过去的伤痕，似乎也在时间的流淌中缓慢地被抚平。
我的脑子只有教案，以及如何教好每一个学生。
我走访过每一个女孩子的家，也越发的明白了张校长的苦心。
绝大部分女孩家里都会有一个弟弟，更多的会有很多的姐姐以及一个弟弟。
她们的父亲谈及她们，眼眸中带着不屑一顾，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女娃子嘛，到年纪的嫁个好人家给她弟弟换娶媳妇的彩礼。”
她们的母亲蔑视她们，认为是因为她们抢了本该属于降生在这个家庭的男孩的位置。
她们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将她们当初奴隶。
她们在那样的家里只能蜷着活在最阴暗的角落，等待着一成不变的的宿命。
这不应该成为囚禁她们的囚牢。
她们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活出属于她们的生活和未来。
因为我是主动申请来到这里教书的，孩子们最常围着我问的就是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似乎也是一个很久远的世界，但我还记得那些欢声和笑语。
我摸着她们的头，仔细地回忆着有关这个话题的答案。
“外面的世界很大，有山有路，只要你想你可以走山路也可以走马路。你可以选择走路，也可以选择自行车，汽车甚至是火车飞机。它最精彩的部分在于你可以选择，可以探索，可以慢慢来。”
她们之中有还很小的小孩子，听不懂我的说的话，只是在我提到飞机火车时候露出期盼的眼神，拉着我手询问更多有关外界的信息。
当然这其中也有依然明白自己未来的路的大孩子，她们会明白我的意思，选择一条自己要去的路。
而我也张校长成为了朋友。
她虽然出生在这里，但却很喜欢读书。
她常常会拉着我让我给她讲我看过的书中的故事。
不知道讲到什么故事，闲谈中我们聊起了梦想这个话题。
她看着远方眼里闪烁着光亮。
“总有一天，我要将这些小姑娘都送出去，让她们每一个都能活出属于自己的漂亮人生。等到那个时候我在出去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我想去看天安门，想去爬一爬泰山，我还没看过海呢。”
她讲到这些时，眼眸亮晶晶的，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满是期盼。
我转过头，夜色落在她的脸上。
我恍惚意识到我眼中很厉害的校长，或许也只是一个封存了自己祈愿的小孩。
她望向我，“那你呢？”
我顿了一瞬，对上她的眼眸，“那我就希望在你退休的那天能带上我一起。”
夜色下我们相视而笑。
顾其海压下抖的手，脑子却全是慌乱，拨通许晓雅家里的电话，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顾其海终于慌了，连衣服都没穿直接赶往许晓雅家中，但推开门却空无一人。
屋里的东西也都不见了。
他突然想起白日里的时候。
许晓雅抱着那个盒子眼里满是泪光地看着他说那是他奶奶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顾其海很清楚奶奶对许晓雅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家人，是唯一。
可当奶奶出事的时候他又在哪呢。
他想起来了，他在医院在陪沈欢娇。
沈欢娇，对，就是她说的奶奶没事，是许晓雅骗自己的。
他压抑着怒意，推开沈欢娇家的门。
沈欢娇看到他顿了一下，但还是欢娱的迎了上来。
“其海哥哥，你怎么来了。”
可这一次面对沈欢娇他罕见的压抑不住怒意。
“你说你亲眼看见许晓雅她奶奶没事？“
沈欢娇的眼神躲闪了一下，脸上的笑都带上了些不自然。
“是啊，怎么了吗，其海哥哥。”
“到现在你还想骗我吗，沈欢娇。”
顾其海从不叫沈欢娇的名字，但这一次他真的生气了。
沈欢娇也终于害怕了，抱着脑子，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砸落在地上。
“我，我也不知道啊，他们都是这样说的，其海哥哥到底怎么了？”
“沈欢娇，你知不知道许晓雅的奶奶死了。”
”沈欢娇，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实话。”
“现在小雅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沈欢娇看着顾其海脸上焦急的神色却突然笑了，原来是许晓雅不见了，怪不得呢。
她转了转手腕，坐在沙发上。
眼神带着不屑。
“所以你现在实在怪我。”
在顾其海的眼中，沈欢娇一直以来扮演的都是一个娇弱的需要依靠他的菟丝子，所以在见到沈欢娇这幅神色，他罕见的愣住了。
“顾其海，是你在订婚仪式上抛弃许晓雅导致她奶奶心脏病发作死掉的，所以你瞧这不关我的事。”
顾其海难得说话打了磕绊。
“可我是为了送你去医院。”
沈欢娇倚靠在后面的凳子上，嗤笑一声。
“顾其海，你真的看不出我是装的吗，还是你原本就不想和许晓雅作订婚仪式所以那我当了幌子。”
顾其海只觉得眼前人陌生得厉害。
“阿娇，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沈欢娇终于站了起来，眼神带着一丝恨意，“是啊，你确实对我很好。可偏偏你对我怎么好，却选择许晓雅作你的女朋友，我处处比她好你却选了她。”
顾其海没忍住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还在喃喃道：“可我一直只是将你当成妹妹的。”
沈欢娇扶着脸，冷笑一声，“妹妹？谁稀罕当你的妹妹。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你亲自逼走的许晓雅，还和我举行了订婚仪式，现在所有人都会觉得我才是你的未婚妻，是未来的军区夫人。”
一直后退的顾其海终于抬起头朗声道，“不可能，我只会娶小雅，不会娶你的。”
沈欢娇甚至没有看他，“顾其海，你以为你闹的这么大的动静若是不去我你还坐的下去军区团长的身份吗？”
顾其海看清了沈欢娇眼里闪烁的寒光，也是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堂堂一个大男人头一次哭的泣不成声。
小雅，是我错了。
窗外的风景飞快地划过。
从日出到日落。
在路上我遇到个老大爷，戴着墨镜手里捧着一本三年级的语文课本。
在了解到我要去山区当老师，硬是拉着我的手说了又说。
眼里含着热泪。
我这才知道大爷也是来自山区，自小没有上过学。
“我们那个时候条件艰苦啊，但现在好啊，上学好啊，多读书才能走出去看这个世界。”
他眼里那种对知识的渴望和淳朴深切地打动了我。
我甚至对这趟旅途生出了期待的感念。
直到下车大爷还热络地说要给我带路。
让我大为感叹的是接待我的居然是一位女校长，瘦，黑，但是很有精神气头。
像这样的山区教育资源缺乏，人的认知更是匮乏，想找到读书上过学的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上过学的女娃子。
她的手长满了茧子，满目都是诚挚的感激。
“许老师，谢谢你愿意来我们这样一个地方教书。”
我客气地回应了她。
等到推开门看到教室里坐满的女娃，我在一次下意识地看向校长。
是对一个淳朴女性的敬佩。
我很难相信她是如何聚集如此多的女孩子，但有一点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是对知识的渴望。
孩子们很乖，每个人都用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望向你。
最落后的最贫瘠的土地偏偏生出了最质朴的花。
我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这里，爱上了每一个淳朴的孩子。
一个月后，我出门去镇上取东西。
回来时学校却满是静悄悄的。
我走到一间教室，张校长正坐在讲座前给孩子们授课。
突然一个小女孩举起小手，“校长，许老师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张校长手里的粉笔顿了一瞬，脸上尽力扬起一个牵强的笑。
“许老师会回来的。”
她的手在颤抖，说话时候脸也是朝下不敢看坐在下面的孩子。
那是一种无力的安慰，也可以说是善意的谎言的形势。
就在这时，一个小姑娘瞥见了站在门口的我，“许老师回来了。”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她们一股脑地冲进我的怀里。
热络地叫着许老师。
而我隔着孩子遥望对面的张校长，笑着看向她。
我把买回来的课本分发给了孩子们。
体育课上，张校长就坐在草地的一边笑着看着这群小鬼头。
她许是察觉到我坐在她的身边了，遥望着远方的天。
声音很轻。
“以前的时候，村里也来过支教的老师，但基本上没到一个月就跑了。“
“我其实很能理解他们，这地方太偏远，太贫穷也太落后了。我是村里第一个走出去的女孩，我知道一个女孩要走出去有多不容易，所以我想帮帮她们，就组件了这所女子学校。村里的每个人都在说我痴心妄想，可我就是想要试试，大约我就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后悔的人吧。”
说着，她嘴角不自觉地挂出一抹笑。
虽然说的很像是打退堂鼓的话，可偏偏她眼睛很亮很亮的就那样看着在草坪上玩的孩子。
我看得出她是真的很想让这群孩子有一个很好的出路。
大约是我这一副顺从的样子让顾其海很是满意。
他难得对我露了笑脸。
但在看见我的行李后又变了脸，“你拿行李干什么？”
“不用你管。”我语气冷漠中带着疏离。
顾其海拧着眉头。
“我都说了我和阿娇没有什么，大晚上的许晓雅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饶是已经决定放弃这段不堪的爱情。
但听到这话我还是没忍住地想笑。
“顾其海你都和你的好妹妹办了婚宴了，还需要我说什么吗？”
许是被我戳到他的心思，他脸色涨红，猛地站起身来。
“许晓雅，我只是把阿娇当妹妹看，你心思怎么如此龌龊。”
妹妹，呵。
我摇着头，心中生出一阵苦涩。
无所谓了，反正也要走了五天后我就能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了。
沈欢娇带着委屈的声音颓然开口，“阿雅姐姐是还在因为戒指的事怪我吗？其海哥哥我还是走吧，阿雅姐不欢迎我的。”
戒指，我想起了。
订婚那天，因为沈欢娇意外晕倒，为了安慰她顾其海将原本给我的戒指递到了她的手上。
而那不太贴合我手围的戒指在沈欢娇手上却是刚刚好。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顾其海从未有过想要和我订婚的打算，就连戒指他都是按照沈欢娇的尺寸定制的。
或许原本的我会难受，会无助地哭。
但现在我连顾其海都不要了，更不用说一枚戒指了。
顾其海瞥了我一眼，故意大声安慰怀里的沈欢娇。
“阿娇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接着眼眸对上我。
“该走的也应该是别人。”
捏着行李的手不由得收紧，心的顿了一瞬。
顾其海永远知道怎么拿捏我的命脉。
被父母抛弃后，家就成了奢望。
虽然后来奶奶收养了我，但我们一直过着流浪的生活。
直到遇见了顾其海，我始终记得那天他拉着我的手，擦去我泪花，说小雅有我在你就永远有家。
但现在。
我想起那天奶奶来找我时，手上拿着一个小小的房本。
她慈爱地摸着我的脑袋，“小雅，你瞧我们的家。”
那时候我才知道小老太太这些年虽然一直住在顾其海安排的地方，但却总想着给我一个家，她怕我受欺负，怕她走后我没有依靠。
精打细算的小老太太算了一辈子，将最无私的爱都给了我。
我有家，有自己的家。
我早就不稀罕顾其海的家了。
我没有丝毫犹豫合上了门。
奶奶留下的房子不大，但摆满了我从小到大的照片。
这里的每一寸都有奶奶留下的痕迹。
是温暖的。